生活日记 · 2018年9月25日 0

后死诸君

堂兄去世了,突发脑溢血,昏迷,没有呼吸,到今天凌晨,没有心跳,不过70多个小时。

耳畔是轰鸣的哀乐,窗外是淅沥的小雨,眼前尽是悲伤之人,忙碌之人。我摸着堂兄冰凉的手,帮他轻轻穿好袜子,悲从中来。

堂兄待我极好,小时候我们两家住在一个大院子里,我们在西屋,他们在东屋。有一天,从外面玩耍回来,天色已晚,他们一家正在院子里自家门前吃晚餐,只剩堂兄一人还没吃完,我看到桌子上摆着一盘吃的,夜色里看不太清颜色,只觉得样子很像香蕉。我问堂兄:“这是什么?”,堂兄笑答:“香蕉,要不要来一个尝尝。”我有点不信,因为他总爱逗我,但那样子确实很像香蕉,而我又很想吃,于是,我再问,“真的是香蕉么?”通常如果你这样问的时候,你心里其实已经相信了。堂兄再次笑答,“当然是真的。”说着,夹起一个,咬了一口,一边嚼一边说,“嗯,真好吃。”我坐在他们餐桌旁,小心地拿起筷子夹了另外一个,轻轻咬了一口,“哎哟,好辣!是辣椒~”我大喊。由于我家从来没有吃过辣椒,我那时还真是分辨不出香蕉与辣椒。堂兄哈哈大笑。

堂兄待我极好,我小时爱读书,但家中贫困,可读之书不多,常常一本故事会翻来覆去读上几十遍,直到里面的故事滚瓜烂熟了。堂兄文化程度不高,但为人乐观豁达,看我爱读故事,便常常给我讲一些有趣搞笑的故事。可惜的是,因着生活随着年龄越大越发忧多喜少,当年大多故事我如今都已忘却了,唯一还有印象的是几个颇为恶搞的故事,比如张大屁和李大屁大战的故事,各种奇思妙想的屁横飞,这边一个大炮,那边一个散弹,这边旋风斩,那边收聚伞……我常常听得入迷,觉得这些故事虽然粗俗,可是真的很好听。

堂兄是个音乐天才,我中学时爱上吹笛子,多是受他影响。上中学后,我们不再住在一个大院里,他们有了自己的院子,但就在我家房后,两家各有一道小门相通,我去他家几乎没有走过他们的大门的,都是从小门过去。他常拿一管老旧的简易竖笛,在自家的院子里,悠悠地吹着《梅花三弄》。我问他,你是怎么学会吹笛子的,谁教你的,他说,没人教,自己拿来,试几下就会吹了。我听了,不太相信,可是他随手抚按,各种优美的曲调,从那破旧的笛孔中源源流出,他说,只要是他听到的曲子,他就会吹,我试唱几首,他果然吹得一句不差。我不由得不信。只不过,堂兄不爱在人前演奏,只喜欢自己一人独自遣怀,有时我听到笛声去了,他也就不吹了。高一那年,家里买了一个电子琴,一天堂兄听到我在练习,过来说,让我试试啊。我说好,堂兄问我,哪个是哆,我告诉他,然后他试着弹了其他几个音,没等我再教他别的,他忽然一只手弹起了“小小竹排江中游,巍巍青山两岸走~”,那场景,我如今仍不能忘却,我虽然听堂兄说过他无师自通笛子,可是毕竟觉得有些夸张,如今亲见他,从不识琴键哆唻咪,到弹出闪闪红星的曲子,前后不过几分钟时间,而且指法似乎比我还熟练(我常弹错音),我是由衷的惊讶与惊叹的。我常叹息说,若是有机缘,堂兄当是一代音乐家。

堂兄育有两女一子,都已成人。因父亲是爷爷老来得子,说是堂兄,其实他的年龄是与我父亲相仿的,他是我亦父亦友的堂兄,如今他已撒手人寰,歇了他在世上一切的劳苦,想来也是一份解脱吧。只不过,想起他,心里忍不住是痛的。凌晨4点多,将堂兄从医院重症监护室抬出,由救护车送回家里,我下车遇到堂嫂那一刻,她一把抓住我的手臂,颤巍巍的,艰难地忍着眼泪,对我说了一句,“波,你什么时候回来的。”我也握着年迈嫂子的手臂,艰难地说,“昨天晚上。”

堂兄去世了,他将被埋葬在每年我们都会去祭奠的祖坟,我记起多年前自己写过的一篇纪念爷爷的文字《祭奠》,里面有句话,好好活着,是对死者最好的祭奠。堂兄,愿你安息,我们会好好活着。